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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 真 堂 画 语

                                                 袁生中

  心有所思,就难免有些遐想。

  早期我曾研习西洋油画,对素描色彩极感兴趣,并进行过一些油画创作和肖像写生。从小我就对欧洲的油画和雕塑杰作十分景仰,观赏这些作品自然有一种充实之感和强烈的震摄力。不仅感到作者有不可企及的高明技巧,同时透过画面可以感知其民族精神以及走向开放和发达的民族文化。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欧洲裸体艺术,那些有血有肉,备具个性的人物形象,不只给人一种率真、稚朴、气势恢宏和力度的表现,在更为深层意义上所体现的是对大自然所创造的最为完美的艺术作品——人本身价值的肯定和赞美,这正是中国画少有与不及的。也许生性所至,我常常喜欢从“世俗”的角度去品味其美之所在,那些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画中人比较中国画中那些毫无生活气息,而又阿Q精神十足的君子豪杰、墨客骚人,一味拉架势、摆风度、冷峻孤傲、貌似清高的人物形象更有吸引力。翻开历史的画卷,我感到中国画的人物画是否有一种病态,显得贫弱无力,与满清时代的历史背景倒很合拍,个体意识太甚,缺乏平和、坦荡、世俗、乐观的气质。这种看法也许与我人生旅途中所走过的那段苦涩、贫脊、坎坷的乡间小路有关。原本是村野牛仔,童年时代曾奢望一辈子有稀粥饱腹便是幸福的我,有什么清高和孤傲的呢?做人即是如此,那么我的作品为何要去表现清高和孤傲呢?画如其人嘛!我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哲理和审美情感,因而依照我个人的理解去寻求美,创造美,并信守但丁的一句格言“真诚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作为中国画家和所从事的专业,重点当然是研究本民族的传统文化,探索中国画之底蕴。多年的创作实践使我对其认识和理解逐渐趋于个性化,钟情或偏爱某一方面。尤其文人画的笔墨情趣和所展现的深邃、优雅、简洁、清丽的意境又是与西洋画各异其趣的。齐白石作品的墨韵令我叹服之至,胜过历代其他所有的大家。综上所述我对中西文化和绘画艺术怀有同等浓厚的兴趣,从内心自觉的滋生出兼容、并行与共生的观念。世界各民族优秀文化遗产属于全人类所有,既不可垄断,亦不可排斥。一个伟大的民族一定有纳天入怀包罗万象的气魄。谁都懂得死水是最脏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也许外来的冲击可以荡涤我们尚不自知千百年来所积压的污垢,又有什么不好呢?

  关于传统中国画的技法,从最大程度认识和肯定其长处之外,我仍然有不满足之感,尤其国画人物画。从顾恺之、吴道子至任伯年、陈洪绶、历代层层相因,虽然前人为我们留下了不少优秀作品,《洛神赋图卷》《送子天王图》《历代帝王图》《簪花仕女图》《韩熙载夜晏图〉《虢国夫人游春图》《蔺苑女仙图》《朝元仙仗图》《临韦偃放牧图》《清明上河图》等等,这些传世作品虽然了不起、但却屈指可数,与一个泱泱大国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极不相称。许多作品从选题到表现形式以及布局设色大都墨守成规,独劈蹊径者少见。描法名称虽多,实则大同小异,真有点故弄玄虚。诚然由于原材料的特性和书与画的渊源关系,线描作用尤为重要,历代画家和理论家将线描视为唯一可依赖的表现手段,而从不注重画面整体的刻画,致使中国画千百年来无法跳出以线造型的规范,所以不可能呈现更多的面貌和更丰富的表现技法,直到近半个世纪不少刨意者如徐悲鸿、蒋兆和、林枫眠、黄胄等以及由徐悲鸿引进西法改造中国画的教学体系,发展到今天出现了一大批“学院派”画家才使中国人物画有了超越历史的新面貌。历来中国画特别是文人写意画强调“大器勿雕”、“以写代画”、“一气呵成”、“金石味”、“书卷味”,我本人作画特别是花鸟画亦如此,但我仍然认为如果一味追求笔墨形式则使中国人物画无法作必要的刻画,按此推论,米开朗基罗的大卫,达芬奇的蒙纳丽萨,古希腊的维纳斯是否连树根雕都不如呢?“形神兼备”的理论,就其含意“形”与“神”的关系本是一致,并无矛盾(实际上西洋画更加强调形神兼备)。齐白石是我极佩服的大师,他所讲的,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绝对是对的,非常适合他个人的艺术主张,可是他也有画得极深入的作品,如他笔下的虾、蟹、草虫却画得那么逼真,但并不媚俗呀!没感到与小儿邻呀!小儿画的画才真正是在“似与不似”之间呢,所以“俗”与“雅”还是要看你画得如何,并不只在似与不似之间。可是有些人老爱段章取义,以点代面,往往将“形”与“神”的关系对立起来,作品中所表现的“形”和所传达的“神”多未达到理论的高度,看不出“神”在何方,这样则限制了艺术风格的多样化和层次上的深入化。纯文人画虽然仍具较高艺术价值,但总觉得与今天轰轰烈烈的时代不合拍,特别是看到那些技巧低劣而又千篇一律的仿古之作,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民族虚弱感和自悲感。我心里时而冒出一些奇怪的问题,中国人为什么这样思维?这样作画?这样钻牛角尖看问题呢。一个画者,手艺人也,干嘛老是“传统”不离口,是标榜爱国或是“杞人忧天”呢,如果是爱国那就应该伸出你的双手拥抱世界,因为这样国家才会强大,如是杞人忧天那就大可不必了,因为天是不会塌的。

  我并非说画家都要去开历史之先河,我也从不认为自己的作品就好,就完美,虽偶有狂妄之举,诸如这一番议论,但还不至于失去自知之明。我也并不认为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尽管我曾多次对汉字、文言文和“龙”这条怪物发过牢骚,认为由于古人之错,累及子孙后代。我是一个具有东方文化素养的中国人,站在脚下这片文化深厚的土地上,面对声势浩大的西方文化和世界潮流,我感到很平静,毫无畏惧之感,相反我把东西方前人所创造的文明看成是我们应该共同享有的文明,这是中华民族数千年都难以遇到的良机,多么伟大的时代呀!就艺术作品而言,其优劣并不以时间或空间为界定,也不以某种表现方法为界定。唯一希望中国画乃至于所有艺术门类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值得指出的是,近十多年来,由于政治、经济、科学、文化诸多方面的原因,文学艺术领域新观念、新思潮的出现,涌出一大批具有现代意识的中青年艺术家,他们不被古法所限萧然出于绳墨之外。有的虽然昙花一现,不成气候,但我以为这是一种十分可喜的现象,无论你看得惯或看不惯,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事实上它已给沉睡了千百年的中国画坛注入了新的血液,带来了勃勃生机,完全没有必要用讥笑和厌恶的目光去看待它。当然,我主张绘画顺应时代潮流,审美观念应该具备时代特征、不同表现形式和风格使作品更具个性化,但我并不主张胡闹,艺术应该是有境界的,无论它是具象的或抽象的、是甜美的或苦涩的,但它一定是真诚的纯洁的唯美的。既是造型艺术,我把造型能力、技术水平和作品的意味、格调、内涵、境界以及表现手法看得同等重要。无论国画、油画、版画或雕塑没有技术含量的作品绝对不是好作品。无论怎么塑造和表现,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追求什么样的风格与个性都应看得出作者的功夫,如果刷一块大黑布也是“作品”,那绝对是忽悠、诈骗。如果那也称艺术家,世界上就有几十亿艺术家。至于行为艺术是否是“艺术”,做得好的也许有一定的艺术含量,它可以另立牌子,归类为表演艺术的新门派,称之为观念表演艺术,想表达任何观念都可以,但最好不要与美术扯上关系。艺术是创造性的劳动,它需要遐想,需要宽松心境和新鲜空气,多点活跃,少点僵化,尤其艺术家本身更不可挖沟筑垒,自构戒条。我走我的路,却并不在乎这里先前是否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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