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和谐与不稳定
——袁生中的国画人体画及其他
钟明
说到人体画,特别是写实风格的人体画,多数人都会想到众多的西方画家的作品,而绝少会想到中国画,好像人体画是西方人的专利,不是中国画画家发挥创造性与想象力的对象。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中国画由于受笔、墨、纸的限制,适宜写意,不适宜写实,中国画的审美理想和理论与人体相悖,用国画画人体品味不高,费力不讨好,等等。这些看法,在前辈国画大师的作品和理论中得到了证明,这就使人们(包括众多的国画家)对此更加确信无疑。事实上,在当今有才能的国画家中,认真进行国画人体画创作和探索的人确实极少,有份量和有说服力的作品更是少得可怜。在此背景下,画家袁生中的国画人体画创作与探索就更加显示出了不同寻常的魅力与意义。
在西方,特别是文艺复兴以后,人体是众多画家热衷表现的对象,无论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琪罗,还是近现代的鲁本斯、安格尔、毕加索等,都给后人留下了一大批形式多样的不朽之作。在中国,人体画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历史,用国画画人体的历空则更短。早期用国画表现人体并做出较大成绩的画家要算徐悲鸿先生,他的扎实有力的西画写实的功底与较丰富色彩表现能力,在《愚公移山》、《九方皋》等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但作品也存在着较明显的西画痕迹,画面虽然严谨、饱满,却缺乏中国画一贯的抒情写意气氛。现实主义的故作姿态与政治功利占据着画面的主角,力量被随意夸大,人物与环境的冲突使平静和安详无处可寻,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特征。近年来,一些激进的青年画家在西方现代绘画的影响下,创作出了一批具有强烈现代意味与反传统意识的国画人体画作品,试图用一种全新的文化及审美意识来重新构筑中国画的理论构架,这里,全然看不到传统绘画中的意境与趣味,至多还保留旧中国画传统的笔、墨、纸等基本的绘画手段,他们是一群离群索居的人,孤独且高傲,既渴望爱,又践踏爱。他们与现实的予盾溢于言表,扩张与内缩都趋于极端,病态、死亡、孤独、暄嚷是他们的表现主题。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不安定,他们也确实无法安定,那作品为什麽要安定呢?他们无论在艺术上还是精神上都深受蒙克、莫迪里阿尼和毕加索的影响,甚至就是他们的精神化身,这些画家的生活观和艺术实践都较不成熟,作为浪潮的前锋,尚不能代表时代主流的真实方向。在我们这片文化深厚的士地上,悬在空中终究不是长久的事情。与徐悲鸿和激进派画家相比,袁生中似乎在走一条折衷主义的道路,他既不满足于用生硬而简单化的西方写实主义方法来表现国画中的人体,也不同意完全抛弃传统中国画的审美情趣。他想在二者之间扮演一个第三者的角色,目的是使二者得到同一,这怡巧与他一贯的文化观和生活态度一致。
早在童年时代,袁生中就对绘画产生了兴趣,但直到七十年代初才逐步步入中国画的创作阶段。1978年於四川美术学院国画进修班毕业,是他创作生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1982年他又参加了中国画研究院主办的人物画研究班的研修,後来又调进四川画院成为职业画家。在这期间,他比较系统地接触并研究了中外各个时期的绘画作品。他既喜欢米开朗琪罗、达·芬奇、拉斐尔等大师的作品所表现的英雄主义,强有力的气概和崇高的理想主义境界,也欣赏安格尔、布格罗、乔尔乔内作品中显示出来的恬静、安详的气氛。西方各种现代流派绘画及具理论使他大开眼界,毕加索、达利、米罗等现代西方画家丰富多彩的创作以及他们所具有的广阔的文化视野,博采各家所长的能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对他的艺术观产生极大影响。对於传统中国画,他认为个体意识、非理性、浪漫与冷峻的意味太甚,平易、坦荡、世俗、乐观的气质未被重视,这方面又以文人画为最,知识分子人格的分裂棗对於功名利禄与佛道境界的不知所描,必然将绘画导人消谴、虚幻的境界。世俗生活、热烈而直截了当的题材被摒弃於绘画的题材之外(只是偶有例外);绘画的最高追求是静、空、净,这与西方的传统绘画恰成对比。对於前辈国画家,袁生中尤其推崇齐白石老人,齐白石作品中对平凡事物的细致入微的爱,以及平和坦然的绘画观使他赞叹不已,并且心领神会。但他并不想步前人的後尘,他要在中西方绘画的二元并立中寻求和谐与美的新的基点,这一点在他的国画人体画作品中表现得尤其充分。
这类作品甲较具代表性的有《和阗玉》、《月光曲》、《凌波仙子》、《何仙姑》、《牧羊女》、《南海献宝》、《仙姑沐浴》、《盗仙草》等。这类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较写实的人体一方面占据着画面的构图中心,另一方面又被写意的笔墨表现的周围景物所淡化。在其人体的形体语言中明显可以看到安格尔、布格罗的影子,同时却更具中国式的优雅、含蓄、平静的气氛。人物动态往往都倾向於环境的某一景物,这就使人与物、写实与写意在情节与构图上得到了统一。在这些作品中,袁生中表现了他日渐成熟的绘画观与生活态度,即对人的自身价值的讴歌和对人性中积极因素的肯定,人与环境的合二为一,以及不同时期不同的民族文化及艺术之间相巨兼容、并存、影响,进而派生出新的文化的可能性。技术在进步,人类在进步,作为人类生活表现形式之一的绘画理应成为时代的先驱,并在文化转折的关键时期显示出力量。
对今天而言,前人的成果及经验好坏参半,你必须与之坦诚相待,用属於你的筛子或粉碎机将它们过滤或破坏,使它们成为你构成中的要素,使它们的面容摸糊而恍惚,成为你记忆中的宝库。你必须有你自己的尺度,这个尺度就像是天气预报和晴雨表。艺术家就是对天气能够预测并且能够感知其中微妙关系的人。他必须是筛子或粉碎机,但又必须使宝石在他那魔术般的排列中显现出它那万千变幻中的新的变幻。艺术家与匠人的区别就在这个过程中,前者是破坏与再创造的统一,後者只是接受与重复。那么,袁生中又是属于哪一类呢?
从他的这些人体画作品中,可以感觉到自信、乐观、随意、坦荡的氖围,看不到对立、冲突与鲜明的节奏,巨大的热情在常温下显得持久、深厚、内在。漫步其甲,你会渐渐感受到画中的景物与脚下这片蕴藏丰目的土地到底有多少地方相似。它们既不是颂歌,也不是史诗,而是遍布于巴山蜀水的众多小镇中的溪流和街道。在那里,人与物的界限近似于消失,你就是溪流、街道与小镇,小镇就是你,尽管它们实际上界限分明。袁生甲人体画中的人体与环境景物非常酷似於小镇中的人物关系。不同的是,这些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小镇与生活在其中的人是相辅相成与并时发生的,而构成袁生中画中的人体与景物却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源流,他使它们在画中汇合,成为一条更宽广肩的河流,目的地在哪里现在还不知道。又何必知这呢?他是一个具有深厚东方文化气质的中国人面对声势浩大的西方文化所持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恰如袁生中的艺术,具有某种历史改良主义的色彩棗传统与来自外部的现实冲突被他行云流水般的笔墨处理得难分彼此,共生的观念也在无言的气息中悄然生长。在他看来,传统不是喊一声完蛋就万事大吉的事情,也不是罪恶万端的僵尸,它只是构造出了问题,它的被破碎了的无穷无尽的石头瓦块与黄金,依然是构成我们民族新的文化大厦的骨骼与肌肉。
需要指出的是,在袁生中那看似单纯、和谐的人体画作品的背後,包含的後现代主义意识,它们是以曲折、含蓄的方式出现的。画中题材、手法、文化的嗳昧、多元、模糊和不确定性与肯定、明确、单纯等现实主义、古典主义之间的界限微妙而似是而非,即方法与手法的似是而非,意味与形式的似是而非,对立於肯定的笔、墨、纸所表达的肯定的情节与内涵。这些似是而非中的肯定与肯定中的似是而非,使袁生中的人体画更加意味丰富,同时也隐晦地透视出我们今天无法摆脱的两难处境。袁生中处理这类问题显得胸有成竹,在他的笔下,似乎它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冲突。事实上,冲突与否因人而异,袁生中的世俗化的佛道精神,在处理国画人体画这类新鲜的题材中,显得老练、沉着、得心应手。它的田园牧歌般的气氛,对事物和风般的话语,都散发出一个成熟的人的轻柔爱意。
法无定法。一切都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在心与真诚的天空下,但愿袁生中的国画人体画创作会不断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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